Franky Chan
frankycyfai@gmail.com

《宛如走路的速度》-是枝裕和
是枝裕和的電影如詩。
詩的世界不會有直接的情感,訊息不在砧板上供你切割,它在泊油路上,在海浪,在看不見的煙花。呼吸沿途的空氣,偶爾會得到片言隻語,再之後的,就是我們自己的東西。
由記錄片、電視、來到電影,他習慣描繪有生命紋理的故事。而在他眼中,生命紋理尤關喪失、平凡、弱點,成長和美善是被這些所勾勒的柔和光面:
喪失後的崩口被時間磨平即為成長;不會有人在四十歲時還克服什麼東西。而很讓人感動的正是弱點,弱點令人需要被幫助,需要擁抱。好像亞紀與四號先生、香田幸與淺野鈴。是枝裕和容許他們安靜地擁抱很久,正如現實,療傷都是兩個人一滴一答的時間。
這種生命的摻雜性,使他電影裡的時間線總有條長尾巴,將幸和不幸都拖回每天的生活。

-小偷家族-
他們都在她身上看見自己
「我也有個舊名字跟你分享
你手上的燙疤正好和我一樣」
有傷痕 所以才能一起取暖
因為在他們眼中 愛就是跟在悲傷尾端的伴生品
能夠用來平視對方的眼神
是她們以不幸兌換的禮物
因為看見自己
所以生活在一起
又因為看見自己
所以害怕讓她走到自己的境地
為父與為兄
走在真正相同的路上
才終於發現大家不同
他選擇跳下橋
與「爸爸」不同的是
原來他知道自己身處的現在仍然不是幸福
最後 浮上水面的家族
重新溶化作群體的一部份
他們望你時充滿關心
但角度不對
用他們的角度
恐怕永遠看不見那晚燃燒的衣服
十二個未曾打開的信封
那不知所謂 轉圈拍頭的手勢
是僅有 能教曉你的東西

-奇蹟-
「我不明白為什麼那座山總是降下灰塵。」
「那是山仍然活著的證據,因為它活著,就周不時要把蘊藏的能量釋放......」
「但是要是火山真的爆發,恐怕這處生活的所有人都要遷居吧。」
航一希望火山爆發。
然後,媽媽就會帶著他重新搬家,與父親和龍之介重聚。於是他帶著聳動的願望,與朋友展開冒險——傳說只要在兩列新幹線列車相駛而過的時候許願,奇跡便會發生。
時速二百五十公里的「燕子號」及「櫻花號」南北交錯——
少年們的呼喊對抗著風切聲,盡是些充滿愛的念頭。
看到一篇影評是這樣形容結局的:
//「今天不會積灰了」,鹿兒島的小孩伸出手指測試風向,做了這麼個結論,那是多麼充滿期待感的一句話。誰沒有內心小火山爆發的時刻?但如果可以,在生活中奔跑的人們恐怕也會希望自己是那個小孩,努力追求過,事過境遷,伸出手指,偶爾感覺乾淨沒有塵埃。//
寫得真好。

-空氣人形-
望是個充氣娃娃,被主人當作性的替代、甚至是舊愛的替代。也許是被那些擬人的相處注入靈魂。望在一個下細雨的早晨活了過來。她偷偷進入人類的世界,在白天精神抖擻地販售電影,在凌晨記起自己仍是發洩工具。
在反覆的日子裡茫然地碰撞,望漸漸諳悉生活與情緒,她終於與原主人;其餘的他們一模一樣,止步於孤獨。
「孤獨」是電影的主軸,充氣娃娃因替代孤獨被創造,得到命定被孤獨吞噬的人性;人是無數個共構孤獨的個體,但許多都不能互相撫慰。這主題不多加贅述,倒是望自以為學懂的愛最令我心碎。
/
純一與望。
初次遇見純一,望便感覺親近。然而她總是提防自己身上的破綻,生怕純一發現自己與他不同。
一次在光碟店摔跤後割破手腕,望的真面目始終隨洩出的空氣敗露,奄奄一息。但純一沒有害怕,趕忙用膠紙封住她的傷口。不住往望的氣孔吹氣。身體被純一灌滿,是望第一次領悟性愛的感覺。
後來望重提起自己的身份,純一告訴她自己與她差不了多少。望滿心歡喜,以為與純一無獨有偶,她愛上了純一。愛人的能力使她失去作為替代應有的淡定。
「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情。」她逃離開主人,來到純一的跟前。
「那我可以放掉你的氣嗎?我會像上次一樣把你重新充滿的。」想起被拯救的幸福感,望答應純一。
如果充氣是救贖的象徵、性與愛的象徵,那放氣的過程又象徵著什麼呢?
扁塌,窒息的望慢慢被注滿———
有天,望在純一家中作客,純一突然詢問她洩氣時痛苦與否。「痛苦的。」望答道。
純一再次打開望的氣孔,方抬頭凝望她變得了無生氣的過程, 然後重覆,重覆,重覆———
原來,他真正想要施予的是傷害,注進去的空氣更像是填充彈藥。望誤會了,她把純一心靈上的空洞當成他與她的身份相通。又把傷害當成被愛的一部份。
最後,天真的望想要報答剛領悟的被愛,她找來膠紙,用刀片剖開了純一的腹部。
/
看到這裡,久久不能自己。
望並不可怕,慣於把自己當成爛泥,然後錯把惡意當成禮物般尊重,是最可悲的人。
稚子何辜,彷彿是是枝裕和作品中反覆思量的問題。